北大外院成立二十周年纪念大会

【讲述】来自古代文明的启示——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 段晴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是1978年通过研究生入学考试,来到季羡林先生门下。从那时起就与古代语言结下了不解之缘。最初学习梵语。梵语是一门不容易掌握的语言。记得曾经坐在图书馆一整天,也看不懂几句话。为了翻译一句波你尼的经文,其实只有两个词,竟然纠结了三天。1980年我随季羡林先生访问德国。季先生为我争取到德国奖学金。我于1982年赴德国汉堡大学,进入古代伊朗语专业,主修的科目是中古伊朗语,特别以于阗语为重点。获得博士学位后,于1987年春回国,在北大任教至今。
       回顾40年与梵语、于阗语等各种古代语言朝夕相处,解读尚未解读的文字,感受着古代社会各种人的悲欢离合,惊叹着国王的所谓“家人”的狡黠,体会着年轻王者的进取精神。我认为,古代社会至少与今天的社会一般丰富多彩,也与未来一样迷雾重重。
       讲两个故事吧。2019年,我出版了《于阗语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这名字听起来有些怪。但你可知,这一部经就曾经牵绾起文化传播的脉络,从古代于阗上洛阳,又经新罗下扶桑。公元七世纪的某一年,于阗王国瞿摩帝寺的僧人为过世的同伴抄写下这部经。他们使用了12张纸,并缀合成近5米长的长卷,将纸卷儿与同伴的骨灰一道装入布袋,起塔埋葬。公元7、8世纪之交,正是武则天当朝的时代。那时在武则天的译经道场,有数位来自西域的高僧。其中一位名叫弥陀山,来自吐火罗国即现在阿富汗北部阿姆河上游一带。现存汉译《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正是他的译作。当年在洛阳,这部佛藉一经译出,立即得到众人的追捧。雕版印刷因此而诞生。1966年8月,韩国庆州佛国寺,兴建于8世纪中叶的释迦塔塔在地震中开裂。人们在塔中发现了汉语《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的雕版印刷品,印在12张纸缀合的长条经卷上,同样卷成了卷儿,被放置在过世高僧的骨灰旁。公元770年,日本孝谦女天皇忏悔弑妹的罪业,命人造百万木塔,塔身仿造相轮樘,中间就藏了《无垢净光经》的陀罗尼。从丝路南道的绿洲到日本奈良,迢遥6千公里,中间是山川大海。然而同一部经却曾经承载了不同时空不同人的寄托。这就是隐括在一部于阗语写卷中的文化交流。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中华文明以书写文化见长。我们习惯书写,认为只有文字所记载才是文明的传承。几十年来,同样源远流长的胡文化让我终于明白,任何一种人类创造的技艺,都可以传承文明。有些民族,其实更擅长以织入纺织物、画壁画的方式传承久远的文明记忆。2008年,在和田挖玉的人发现了几件氍毹。因为上面有织入的字,所以考古学者将照片送来辨认。其中一块氍毹上,有织入的三个婆罗谜字,世上无人能解。为了破解这三个字,我从2012开始,若即若离,持续了6年,琢磨这上面的字以及画面所叙述的神话。终于在2018年完成了全部解读。
       绚烂的画卷掩盖了残酷的真实。公元5-6世纪,塔克拉玛干周边气候加剧恶化。多年无雨。为了求雨,于阗王室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祭祀:人祭。一位贵族男子英勇献身。这些五彩斑斓的氍毹,正是为了这场祭祀而织造。
       这些氍毹,记载了印欧语系民族最古老的苏摩仪式的神话。作为祭坛的氍毹上,两河流域的神话人物吉尔伽美什,与希腊神话中冥间诸神一一相遇。这些希腊神祇的出现,实际上是为了烘托主神的至高无上。起源于苏美尔文明的伊娜娜才是这场祭祀所呼唤的主神,她的形象就出现在氍毹上。这些氍毹,仿佛就是开启神秘之门的钥匙,其中所含久远而深邃的文明,给了我太多的启示。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所在的梵巴专业具有优秀的传统。2018年,我们的团队评选上北大优秀团队。现在团队的主力是年轻的一代,他们是萨尔吉、叶少勇、范晶晶这样的天之骄子,他们将一如我们的前辈,甘于坐冷板凳,不畏高原的海拔,不畏沙漠的干旱,开拓进取,相互协助,他们将以各自的才华,续写专业的成就。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