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外院成立二十周年纪念大会

【讲述】外语人的“瞎操心”——外国语学院德语系主任 黄燎宇

        各位来宾,老师们,同学们!

​        很高兴有机会在学院成立20周年的庆典上发表一点随感。今天我想谈谈什么是外语人。我想,在这个其乐融融的周年庆典上,我们也许可以一起反观自身,追问一下“我是谁”。

​        “外语人”是一个新概念。《现代汉语词典》里没有,在座各位所熟悉的外语词典里估计也没有。它很难翻译成外语。不信大家可以试一试。

​        “外语人”与“外国语学院”密切相关,我们可以说它是“外国语学院”的派生概念。

​        什么是外国语学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原因有三:

​        第一,在北大的百年历史上没有外国语学院。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恰恰诞生在北大百年校庆之后的1999年。

​        第二,外国语学院似乎是一种亚细亚现象。欧美没有外国语大学,欧美大学里也没有外国语学院。外国语大学和外国语学院就中、日、韩等亚洲国家才有。后来有人告诉我,俄罗斯也有,但我不觉得意外,因为俄罗斯是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特殊国家。

​        第三,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是一个阵容庞杂的学术共同体。这里不仅有15个系(所、中心)、20个本科招生语种和40个可应用语种,这里还有种类繁多的研究方向和研究领域。按地域划分:有人研究东方,有人研究西方,还有人研究东西方的中间地带和超越东西方的地带;按时间划分:有人研究现当代,有人研究近现代,还有人专门研究沉睡在地下的古代;按学科门类划分:有人研究文学和语言,有人研究哲学和宗教,有人研究经济、社会、政治、外交,还有人研究人类学和人类文化交流史,等等。

​        隶属人文学部的外国语学院,其实横跨了人文和社会两大学科板块。

​        这样一个五彩斑斓的万国学术共同体,它的共同语言是什么?有人急中生智,回答说是我们的母语汉语。它应该如何命名?这个就只能见仁见智了。正因如此,“外国语学院”这一名称引来诸多疑问。

​        有人问:“外国语”难道就是我们的学科定位?有人问:我们不能学学人家复旦大学,取名“外文学院”?还有人问:我们跟北外如何区分开来?

​        人们提出这些问题,并非杞人忧天。举两个例子:

​        例一:有一阵我们常常接到陌生电话,要我们马上去“西院”取快递。哪里的“西院”?当然是位于西三环北路的北京外国语大学的西院。

​        例二:2009年6月27日,北京大学李兆基人文学苑破土动工。消息传来,我们感到失落和郁闷。为什么?因为这个古色古香、占地24000平米的人文学科部落,没有为外院规划哪怕一平米……

​        如今,这些都已成为过去。我们的快递不再送到北外,我们还有了一幢新楼。我们的新楼楼顶有一个咖啡厅和一个观景台。站在观景台,我们既可远眺颐和园、玉泉山、香山,也可以近看人文学苑。自从有了这个观景台,我们的摄影技术普遍得以提高。

​        如今,我们可以用新的眼光审视“外国语学院”这个标签。譬如,我觉得它有反讽意味,因为我们主动降低了身段;我还觉得它经济适用,因为它把“外国”和“外语”两个概念合二为一,从而凸显了外语人异乎寻常的国别意识和语言意识。这一点,恰恰是我们外语人的共性,也是外语人和非外语人的区别。

​        国别意识指的是:外语人眼里总有一个对象国,对象国的万事万物全都存在关联。语言意识说的是,外语人总是密切关注对象国语言所体现的文化关联,所以他对翻译怀有极大的热忱,他有操不完的心。

​        因为有强烈的国别意识和语言意识,外语人不免有些小缺点。譬如,爱管闲事,而且管得很宽。

​        举我自己的例子。

​        我时不时地为哲学界的事情操心。我不仅建议过北大外哲所在办公室摆放一尊康德和莱辛的双子座雕像,以体现德国启蒙运动的完整性——因为我发现他们研究德国启蒙哲学的眼里只有康德;我对费尔巴哈这一译名也感到不满。《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但我一直希望哲学界把“费尔巴哈”改成“费尔巴赫”。“费尔巴赫”不仅更贴近德文Feuerbach的发音,而且具有丰富的内涵:费尔来自Feuer,意思是火,巴赫来自Bach,意思是小溪,当初贝多芬就因此为巴赫鸣不平。贝多芬说过:“Bach sollte nicht Bach, sondern Meer heissen! 这句话的意思是:“巴赫不应该叫巴赫,因为他是大海,他不是小溪”。如果把Feuerbach译为“费尔巴赫”,我们就会感叹:这位惊世骇俗的无神论哲学家不愧为“火流君”、不愧为“铁流勇士”!

​        我对韩国乐天集团的中文名称耿耿于怀。所谓的乐天,源自德文Lotte,译成中文应该是绿蒂。绿蒂是夏绿蒂的简称,夏绿蒂则是歌德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女主人公,是路人皆知的文学形象。乐天的创始人辛格浩,当初为新创建的公司取名Lotte,是希望公司的产品跟绿蒂一样人见人爱。由此,我不得不说:把Lotte译成绿蒂是文化,把Lotte译成乐天是野蛮。

​        最后,我还跟德国汉莎航空公司驻京办提过意见:你们为什么叫“汉莎航空”?为什么不叫“汉萨航空”?Lufthansa的意思是“空中汉萨”,汉萨指的是汉萨同盟,汉萨同盟则是我们学术界早已固定使用的概念。众所周知,由德意志北部城邦在13世纪组建的汉萨同盟,曾经沿波罗的海开辟了一条辉煌的德意志丝绸之路。你们取名Lufthansa,不就是想续写辉煌、开辟空中丝绸之路吗?你们中文取名汉莎,这如何体现你们的初心和雄心……

​        外语人,你是不是有点瞎操心?

​        谢谢大家!